赵太常：我的地主父亲热爱毛主席

唐阿彻

赵太常：我的地主父亲热爱毛主席

我父亲名讳是赵振国，在逃期间改名叫赵明。被遣返回乡后，是个戴帽地主分子，终朝每日都是受人欺负，受人管制，受人斥责，只许老老实实，不许乱说乱动，只能憋憋屈屈地做人，苦熬岁月。

刚一回屯子，因为他哥兄弟之间排行老三，所以人们还带有尊敬的意思，管他叫老赵三老头儿。可是后来，四清运动、文化大革命接踵而来，形势一天比一天紧，工作队的人就说，“老赵三老头儿”这个称呼，带有尊敬色彩，不许再叫，必须对地主分子恨起来，要直呼其名，叫他赵振国。但是，乡亲们很有意思，他们有事找我父亲，先是高声大喊其名，然后小声地说，老赵三大爷，是工作队逼我这么叫的，你别生气……

那时，我的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，身体又不好，工作队、生产队还是硬逼他去生产队干活，不去就要挨批挨斗。可是，父亲干一年活，到头来，挣得那3000来个过分，还要被七扣八扣，一顿盘剥，扣去国防义务工、扣去社会义务工，还扣一些杂七杂八的义务工，也就所剩无几了，能领回他和我母亲的口粮、烧柴就算不错了。其实，那些所谓的义务工，纯粹是种种名副其实的强制剥削。

那些年，父亲过的就是这样只可暗受不可明说、暗中敢怒明不敢言的非人日月。可是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，我的地主分子父亲却是非常热爱毛主席的，对毛主席非常有感情。父亲读过两冬三夏的书，在他的同辈人中算是一个先生。他对毛主席著作精心阅读，认真背诵。“老三篇”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，此外还会背诵30多条毛主席语录。他常常说，毛主席是个伟人，毛主席说的话都是真理，都说到人的心里去了，按照毛主席说的去做，准没错！他还能举出例子，譬如“谦虚使人进步，骄傲使人落后。”等等。

有时我问他，毛主席分了你的田，夺了你的屋，你怎么还那么尊敬他？说他好呢？他一本正经地给我解释，分田是对的，那是政策。孙中山先生就提出“耕者有其田，居者有其屋”的主张，分田是均贫富，倡平等，没有错。我又说，可是土改却打死那么老多的人，你如果不是跑得欢，也肯定没命了！他平静地说，那不是毛主席的错，那是下面的人在执行政策时出现了偏差。

记得是1976年1月8日早晨，我还没有起床，父亲就敲墙叫我。我过到他的房间一看，父亲起来了，直直地坐着，涕泗交流。我说，你咋地了？他指指头上的广播喇叭，我一听，正在播送哀乐，不禁一愣。他哽咽地说，周总理逝世了。他说，周总理是贤相，是好人，人格伟大。没有周总理，天下更会大乱。

1976年9月9日下午，当毛泽东主席逝世的消息播送的时候，父亲也是痛哭流涕，不能自己。他还叫我给他准备一块黑纱（黑色胳臂箍），他要戴上，以表示对毛主席的哀悼。我说，这个黑纱你不能戴。如果大队、小队领导让你戴，你才能戴。人家没让你戴，你自己悄悄地戴上，他们会说你是盼望毛主席死呀！是恨毛主席呀！他无奈地摇摇头，没再吱声。

毛主席追悼大会召开的时候，不让我父亲参加。父亲和全大队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一道，都被集中起来，关到第二生产队的铡草棚里，看管起来，让他们不许出声，老老实实地呆着。可是，哪里老实得了？这几个老地富反坏右分子，个个都是痛哭流涕，如丧考妣，人人哭得眼睛红肿得像个桃儿。

毛主席逝世之后，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，七十岁了，又有老年病、肺心病、齁巴病，日夜咳嗽，吃不下饭，睡不好觉，浑身疼痛难忍，呻吟不止，每迈一步都很吃力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，父亲还被逼到生产队地里去扒苞米。母亲陪着他，拿一床棉被，让父亲围坐在苞米铺子前，一边捯气，一边半天一穗地扒苞米。扒完这铺子苞米，母亲再扶着他，挪到下一铺子苞米前，继续扒苞米。他扒苞米还极其仔细，特别认真，连一穗小小的瞎苞米也不肯落下，都扒得干干净净。

毛主席逝世将近三个月，父亲生命之灯的油快熬尽了。但是，他还坚持天天听广播，关心国家大事。1976年12月8日，大队党支部书记，率领民兵连长、治保主任一行人，一大清早，就顶风冒雪，突然来到我家，说是检查地富反坏右分子是否老老实实，遵纪守法。父亲已经不能起炕了，他躺在炕上接受问讯。一个姓杨的青年问：“我国的领袖是谁？”父亲虽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，但还是有气无力地回答：“英明……领袖华……主席。”又一个姓李的问：“华主席领导我们干什么？”父亲断断续续地说：“抓纲……治……国，继……续…..新长……征！”这时，我十分不满，愤怒地说，你们这是干什么？他已经糊里糊涂了，你们还提出这么敏感的问题，他要是一时说错了，你们怎么办？这时，党支书出来打圆场说，算了算了，走吧。这一群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
这时，父亲已经一阵明白一阵糊涂。明白的时候，父亲说，你别得罪他们，有话好好说，咱们惹不起他们。

在几年前，我已经从林区南岔给父亲弄回来了做寿木的木材。现在，父亲对我说，那些木料就别动了，千万不要做成棺材，你就是做成棺材了，我也使不上。现在政府提倡火葬，你就把我火化了得了。父亲歇歇气，又说，你能当上民办教师，得感谢毛主席，你好好干吧！别值为我，影响了你的前途。你要是把我装在棺材里，埋进土里，人家也得把我挖出来，再去火化，不但木料瞎了，还会影响你呀！你要听我的话。这就算是我的遗嘱吧！

晚上，父亲睡醒一觉，睁开眼睛，笑了，显得挺精神。他气喘的也不是很费劲了，挺轻松。他神秘秘地说，方才我看见毛主席了，他请我去开座谈会，黑压压一屋子人，都是地富反坏右，有的还是很有名的大右派呢。我们坐在一起开会，那个地方好像叫中南海，我头一次去那场。毛主席非常和蔼亲切，又给大家倒水，又给大家点烟。毛主席向大家道歉，说过去的政策有偏差，要纠正过来。毛主席还说，对不起我们了，让我们原谅……毛主席还和我们握了手，照了相。说完，他又呼呼地睡过去了。

第二天，也就是12月9日早晨，父亲与世长辞了。我遵照父亲的遗嘱，把父亲遗体送到绥化县殡仪馆，火化了，捧回骨灰盒，埋在屯前南大壕的壕堤上。

在父亲的灵车刚一启动去殡仪馆时，我的叔伯二哥捧起在父亲灵前烧纸的瓦盆，连同纸灰放在我头顶上一比划，然后摔到地上，摔碎了。这叫摔丧盆。当地的习俗是，老人故去，儿子要亲手摔碎丧盆，以示孝心。我不明白这个习俗，我二哥将丧盆放在我头上比划一下就摔了。在这上面，有些人也做起了文章，说我给地主分子赵振国摔丧盆，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，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当老师呢？是的，我是我父亲的孝子，我是我爷爷的贤孙，这有什么不对吗？我想不明白。

当天，我给远在400里地外南岔居住的姐姐写了一封信，告知父亲去世的事情。6天后，姐姐收到信，急急忙忙赶来了。

姐姐说，12月9日那天晚上，姐夫当班，她自己在家。她做了一个梦，梦见父亲坐上一辆大汽车，汽车朝着西南方向开去。她激灵一下子就醒了。人做梦梦到有人坐车向西南方向去，就是那人死了。姐姐睡不着了，担心父亲去世了，坐起来，痛哭失声，把对面屋的邻居都哭醒了，过来劝她，说，梦是心中想，不要相信。不大一会，姐夫下班了，听完姐姐的话，姐夫也哈哈大笑，说姐姐是自己胡弄自己。爸爸好好的，不会有啥事，你哭啥？不吉利。

不管谁说啥，姐姐心中总是不落体，坐不稳，站不安，吃不香，睡不宁。到了第六天，我二外甥玉武回来了，带回了我写的那封信，带回了他老爷去世的确切消息。信上写的父亲去世的日子，与姐姐梦见父亲驾车西去的日子，一点不差，完全吻合。这当然不是魔幻，恐怕是亲人之间第六感官的一种感应吧？谁知道呢？

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，作为一个被严厉管制的戴帽地主分子，憋憋屈屈地活着，为什么会对毛泽东那么有感情呢？我想不明白。

2012年12月1日于海口

osculation

洗，我洗，我洗洗洗洗洗

皇帝都是英明神武的，坏的是被底下人欺骗阿

ssgo2008

有饭同吃有衣同传， 是中国的传统思想，深入人心。 老毛等中共领导人多是地主崽子。

osculation

ssgo2008 发表于 2013-5-15 09:00
有饭同吃有衣同传， 是中国的传统思想，深入人心。 老毛等中共领导人多是地主崽子。  ...

不可否认，和老王的全民所有制一样。共产共妻还是很有迷惑性的

唐阿彻

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而已